刚到春天,桃花开得很好,大片大片很是灿烂。
梦落公子最喜这种花,生在俗世却不失高雅,亲切自持自有一番风骨。春寒料峭之时,便在屋前巷后抽出新芽。不是牡丹那般高贵,却有股清清冷冷的气质,兀自盛开,不染尘埃。
梦落轻摇一把玉骨折扇,在落红翻飞的花树下自斟自饮,白色的衣服上落了几片粉色的花瓣,黑色的发间亦点缀着几点微红。
“真是美好的景致呢!”循声望去,只见烂漫花丛中,一黑衣男子斜坐在树枝间,形容懒散不羁,却是长着一张冷峻锋利的脸,一样的好看精致,却比自己的要冷硬得多。梦落定定的凝视着他,良久,才举起手中的酒杯冲男子摇了摇:“能饮一杯无?”
男子转过头,从树枝间跳下,走到梦落身边,在椅子上坐下,“名字。”
“在下谭梦落,阁下?”
“广玉,叫我广玉就好。”
“嗯,广玉,你叫我梦落便可。”
“嗯。”
两个人默默的喝着酒,谁也没说话,只是望着满眼的缤纷一阵无语。
天色渐暗,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。几个清纯可爱的小丫鬟拿着披风和食盒,向树下的梦落公子走去。
“公子,天凉了,回吧。”
“不用了,商儿,给我们点上灯,还有,帮我们把酒温一下吧,夜凉了,把披风拿过来吧。然后你们就退下吧。”
“是。”
虽是饮酒,二人却并没有过多的聊天,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。天上明月皎洁,清冷的风将粉色的花瓣吹得四散零落,二人不时将酒放进炉子里烫暖,斟进杯子里一口饮光。梦落本就不胜酒力,不多一会儿就醉了,安安静静的睡着了。广玉靠过去,让梦落躺进自己怀里,拿起披风将他裹紧。俯下身看着梦落安静的睡容,广玉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。然后对着朗月,一个人继续默默地喝着清酒。
梦落醒来已是白天,昨晚喝了些酒,现在起来还有些头晕。丫鬟商儿见公子已醒,忙端来热水给他洗脸。梦落怔怔的看着屋内的一切,良久才问:“商儿,我昨晚是怎么回房的?”
“是昨日那个和您一起喝酒的公子送你回来的,公子昨晚喝醉了,他照顾了你好久呢。”
“那他人呢?”
“不知道,昨晚已经很晚了,大家都睡了,他一个人照顾着公子躺下睡着,然后就走了吧,我早上起来就没见到他了。”
“知道了,下去吧。”
“是,公子。”
走了么已经?梦落望着院子里的桃树默默发呆。
其实昨夜的经历于梦落而言更像是一场幻觉。中庭欲醉,美人相伴,把酒言欢,酒醒人不见,屏上桃花艳。
……呐,果然是梦境吧。梦落轻笑,一手扶额,摇了摇头想。
商儿端了早膳进来,见公子还在发呆,便出声提醒。
梦落似是幡然醒悟,好似眼睛都能放出光来,问商儿:“你说是那位公子送我进来的,你没有看错?”
商儿千真万确地点头。
梦落喜道:“你去山下打听打听,有哪家的公子叫广玉或者字广玉的。”
商儿应声出去。
梦落出生的时候,父母请来的道人为其算命,结果得出梦落与其父八字相冲,若是常在一处,朝夕相对,只怕父死子伤,家道中落。谭家老爷忙去问可有法解,道人捻须沉思,半晌才道:“城外万安观,风水佳绝,可冲煞气,将此子养于观中直至成年,或可减灾。”
于是谭家小公子谭梦落就被送来万安观,只在每年的端午佳节与父亲见一面,母亲倒是常常来看他,也算勉强是安慰了。转眼十几年过去,梦落也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,举手投足间已俨然大家风范。
用过早餐,梦落走到庭院中,看见院中的桃花纷落了一地,枝桠上抽出了点点新绿,与枝上的残花相映,竟是清新得让人惆怅,似乎又有些闲愁闷在心里,恨不得以手捶廊,以身痛来转移。于是便拿来木剑在院中舞了起来,舞得竭尽全力,脚下生风,地上的花瓣被风卷起,与梦落一同舞尽春日繁华,让,路过的小道士都看得痴了。
舞得筋疲力竭,梦落终于停下来喘息,却见桃花纷落如雨,心头那一份春愁终于也消失殆尽了,抬手接住几片桃花,又一口气吹散,只觉得所有浊气都吐出了,灵台一片澄澈空明,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。
又抬头看一眼那桃花树,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般神清气爽与它亦有关系,于是便朝那株花树一笑。微风吹过,花枝摇曳,宛如回应。
门口的小道士三真看见这一笑才回过神来,匆匆离去,只觉得公子与桃花美得摄人心魂。
中午时候,商儿回来,却并没有带回令梦落欣喜的消息,大概广玉公子是一路云游来到这万安观的吧。
大概是已经离开长安城了吧。梦落公子撑住额头想。
萍水相逢,共饮之缘,如是而已。
桃花树花开花落花也倦啊。又是一年花开,梦落倚在廊下,品一杯淡酒,眯起眼睛看着院中的桃花树,突然就勾起了一抹笑,当真是绝代风华,连随侍多年的商儿都禁不住要感叹:美丽的人怎么做都美丽,就算是醉成一滩烂泥也还是有“如玉山之倾”这样的好词语来形容。
这时候,丫鬟参儿进来,看见公子醉成这样也是愣了一下,才小心翼翼地问商儿:“商儿姐姐,公子怎么在今天醉成这样?待会儿本家的人来了,公子这样子,怎么去?”
商儿亦有些担忧:“公子这般模样,只怕老爷对他越发不满意,公子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。”
其实梦落在大清早的借酒浇愁,也不过是为己感伤,父子亲情薄如纸,家族兴旺重如山。多年来若不是母亲要求,自己那位亲爹谭谦石谭大人恐怕是连端午节都不愿意来一回。不过是出生的时间而已啊,却要为了那些所谓的时辰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城外,更是怕相冲怕得恨不能十几年最好一面都不见,每次来看自己都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。
……我就那么令您讨厌么?我有没有认真地读书练武,有没有生病,有没有与人置气,您一点都不关系啊。——这已经是连疑问都没有的了。
梦落一个恍惚,忽然就从栏杆后面翻了出来,摔到了院子里。
“公子!”商儿和参儿同时惊呼,连忙冲过去,合力将梦落扶起来,梦落已然昏睡过去。
商儿与参儿互相看一眼,将梦落扶进屋中,帮忙醒酒。
屋外乱红飞渡,桃花落满天,院中的桌子上也洒了些花瓣,如果参商二人出来,恐怕又免不了要惊叫了——桌边的黑衣男子面容锐利,气质冷傲,薄唇只是吐出了两个字,便又消失不见。
“再见。”
那男子,正是当年梦落遍寻不得的广玉公子。
到晌午时分,梦落虽然还是有些昏昏沉沉,精神总算是好了些,这时,一名青衣男子已经进了万安观,来到梦落的院子。在梦落的屋中见到梦落,恭恭敬敬地行礼:“欢迎公子回府,公子可还要休息?”
梦落摇摇头。
男子又极其遵礼地问:“公子是否现在移步?马车已经备在观外。”
梦落颔首:“有劳管家。”
那青衣男子便是谭家的管家谭兮,跟在梦落身后,简直就是“彬彬有礼”四个字的标准示范。
出了院门便看见六名家丁恭敬地行礼:“公子安康。”便有一名在前方引路,其他人分两排站到梦落身后保护。
谭家的家丁们对这位小公子并不了解,不知公子喜好,不知公子对多年在外是否有一腔怨气要等着发泄,看见公子风神如玉,心里只有越发恭敬,果然是在道观这样清静之地长大的啊,一眼便觉仙风道骨,俊美无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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